第二日清晨,冯筠接到皇帝口谕,入宫觐见。

    冯筠轻度社恐,最害怕见领导,他清楚记得自己刚参加工作那一年,有次校长来听他的公开课。面对学生还好,但一瞅后排校长那张不苟言笑的老脸,到嘴边的话顿时忘得一干二净,讲了半节课的“周迅和鲁树人”。

    他担心自己会御前失仪,快步跟上来宫门外接引他的太监,小声询问:“林总管,陛下他有什么忌讳没有?”

    这位林总管身量微胖,虽然岁月令他两鬓斑白,但行动间却不显老态,精神健烁,双目有神。他转头看了看冯筠,慈善微笑,安慰道:“三郎不必紧张,陛下与娘子听闻你的事情,关心还来不及。别让陛下与娘子久等,请随老奴快些走吧。”

    崔嫦染病离世后,赵柳再未册立皇后。眼下妃嫔位份最高的乃是冯贵妃,冯筠的亲姑姑,宫中上下都尊称一声“娘子”。

    冯筠听到自己的姑姑也在,心下宽慰几分。万一自己真的说错什么,惹怒了陛下,姑姑还能帮着说两句好话,救一救场子。

    很快,冯筠来到了甘露殿外,看到附近的花圃里种的都是大葱黄瓜等果蔬。他老家在农村,自小乡下长大,忽然倍感亲切快乐:“林总管,宫里怎么这么多菜啊?”

    林总管咳嗽一下,压着嗓音回答:“陛下不稀罕花花草草这等俗物。”

    冯筠闻言,又想起这位皇帝平生的两大爱好,赞叹道:“陛下的喜好果然别致。”

    “在宫中要仔细说话,莫要随便议论。”林总管提醒冯筠一声,躬身行礼,“三郎在外面稍后片刻,老奴这就进殿通传。”

    冯筠学着林总管的样子回礼,他立在台阶下,抬头向上看去。晨曦落在甘露殿的牌匾上,三个如竹节挺拔劲瘦的金色字体似在发光一般。

    他担心自己会掉链子,心里来回默念“臣冯筠参见陛下”这七个字。正紧张时,只见殿中走出一位中年文士。他面容俊雅,宽衣大袖,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松松挽着,颇有魏晋遗风。

    林总管道:“冯三郎,陛下来了!”

    林总管不说还好,这一嗓子喊得冯筠脑子里头空空荡荡,就记得自己姓甚名谁。他直愣愣站着,脱口道:“我叫冯筠!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叫冯筠。”赵柳笑得和善,他走下台阶,拍拍冯筠肩膀,漫步到菜圃旁,“你阿娘怕你在京中受委屈,特意写信给我。说阿粥平时不讲话还好,但一张嘴就显得朴实,让我多担待些......今日一见,果真如此。”

    冯筠不傻,听出赵柳使用了高情商措辞,躬身行礼,张嘴欲要辩白:“那个,那个臣......”

    “你阿爹同我一起长大,关系亲厚,私底下不用讲这些虚礼。”赵柳拔了几棵葱,又对冯筠说,“阿粥,你有口福。我跟你姑姑商量好,说今早吃忆苦思甜粥,你也一起尝尝。”

    冯筠一听“忆苦思甜粥”这个名字,就想到了朱元璋的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,两者的性质应该差不多,都是皇帝在落魄时吃的剩菜大杂烩。

    冯筠做好这顿饭味道奇特的心理准备,跟在赵柳身后踏上甘露殿的台阶。他不经意间一抬眼,看清了牌匾左下角的落款:“臣赵素衣敬书”。

    他想,这太子的书法还真不赖,比写文章的水平高出三座喜马拉雅山了。

    冯筠迈过门槛,转入侧殿,只见桌案中央摆了一只盛有稀粥的白瓷盆,粥中漂浮着几片菜叶和零星的谷子壳。它旁边是一碟腌萝卜,一碟醋芹,一碟酱料,以及几副碗筷。

    冯筠想起冯家兄弟的乳名分别是“阿菜”、“阿米”、“阿粥”,心说这顿早饭不简单,一个看似普通的瓷盆,竟把他老冯家哥仨都煮在里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