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拾掇好自己,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,谢飞云看见外面乌泱泱的那一批巡捕并没有离开,原田春绘和司机山田身边还多了一个日本军官。她认得这个日本人,这是之前跟在原田任三郎身边的副官吉田清长,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会跑到永安新厦来。

    她没多话,只隔着手提包,按了按被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放入其中的那副眼镜。原田春绘见她出来,凑过来小声和她解释:

    “这是兄长的副官吉田君……”

    谢飞云:“我知道他,昨天才见过的。”

    原田春绘又说:“兄长命令他来接您回府。”

    谢飞云没有立刻说话。她飞快地蹙了一下眉,又很快调整好情绪,不想让原田春绘看出来她这一瞬间的紧张。

    吉田清长是原田任三郎的亲信,理应一直跟随在上峰的左右,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她这里来?总不可能是原田任三郎怜香惜玉,特地派身边人来保护她的。谢飞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,原田任三郎看起来也不是sE令智昏的人,他最多也就是对她有些兴趣,当个新养的小猫小狗逗弄两天也就罢了,如果没有特殊情况,仅凭她目前勉强算是原田任三郎情人的身份,吉田清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指派过来,专门送她回原田府的。

    发生了什么事?

    谢飞云沉默着看向吉田清长,b起原田春绘和司机山田对待她时的恭敬,吉田清长的客气就完全流于表面了。他微微欠身,用非常不流畅的中文道:

    “谢小姐,请同我回去。”

    谢飞云说:“我才出来几分钟,你主子就这么着急把我捉回去?我看原田中将也不像是如此耽溺于情Ai的人啊?”

    可能是她用词有些生僻,吉田清长愣了一下,竟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。还是原田春绘凑过去叽里咕噜用日语翻译了一通,吉田清长才又道:

    “我不是在请求你同我回去,谢小姐。”他不再欠身,而是抬起头,用不屑一顾的、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向谢飞云,“这是将军的命令。”

    命令。

    吉田清长说,“这是将军的命令”。

    谢飞云至今都没办法忘记吉田清长那时的神情。

    她年少时就被亲爹亲娘给卖进了妓院,她不是没过过仰人鼻息的苦日子,那些p客看着她们这些姐儿的神情,都是一个赛一个地让人恶心。好像他们有本事出来P1Aog,便成了全天下所有妓nV的老子似的,甭管胯下那二两r0U究竟有没有小指头长,只要身上有这二两r0U,就格外高贵起来,sE眯眯地盯着她们那些姐儿看的时候,不像是在看人,倒像是在看一盘盘冒着油腥味的年夜菜。

    但那种神情,和吉田清长脸上的还是不一样的。如若说那些p客们是把妓nV都当作了花瓶、当作了野狗,总归不当rEn来看,但吉田清长看着她的时候,那样高高在上的冷淡和鄙夷,却像是在看一只一脚便可以踩Si的蚂蚁。

    哪怕早就被金陵的惨剧震惊得夜不能寐,但谢飞云这一回才真正意识到,在日本人心中,华夏人究竟算什么——原来竟是什么也不算,连个东西都不如!

    记忆中的吉田清长,嘴角总是微微向下撇着的时候居多,谢飞云知道,他根本懒得掩饰他对她这个华夏nV人的轻慢;而现在,在玲珑山、在延州这所战俘学校的图书室里,站在谢飞云面前的吉田清长,嘴角竟然是向上弯起的。

    三年前她没能得到的尊重,竟是在这里得到了。

    谢飞云将周围环视一圈,见连同冈野一夫和顾YAn秋在内的所有人都用藏不住好奇的目光盯着她和吉田清长看,只有无奈叹气。她与吉田清长没什么交情,吉田清长过去虽然不待见她,但毕竟她是原田任三郎的情人,总不至于被苛待,认真说起来倒也没有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。只是她这样看着吉田清长,总是难以自持地想起原田任三郎与她的过往种种来,眼下正是心旌摇曳、情绪激荡之时,竟然连旁的话也说不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