副食品大楼底层的右手边是一间小门卫室,里头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,老大爷一手端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搪瓷茶缸,一手远远地举着报纸眯眼看着,瞥见林海棠站在路上朝里头打量,大爷扶着快要掉下鼻梁的老花镜,热心地说:“姑娘,找人吗?”

    林海棠走上台阶,从包里拿出介绍信,她的介绍信正正就是为来培林市城东副食品公司开的,“大爷您好,我找黄胜利同志。”

    老大爷将介绍信接过去,看了眼没问题,打开桌上的来访人员登记簿,将林海棠的信息填上,然后伸手一指楼梯,“黄胜利在采购科,上去二楼左手边第一个办公室。”

    林海棠道过谢,往楼梯口走去。

    从大门到楼梯口是个小小的过厅,过厅两侧的墙上刷黑板漆做了宣传栏,林海棠扫过一眼,其中一面写着领袖语录以及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一类的口号。

    另一面是和企业生产有关的,什么季度目标月度标兵之类的,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贴着两张半身相片,相片底下分别写着两个人名,一个叫付光明,另一个挺巧,叫黄胜利,再看相片顶上的大字:采购科副科长候选人公示。

    看到黄胜利的名字,林海棠停下来多打量两眼,正好她不认识黄胜利是哪一个。

    到了门卫老大爷指的那个办公室门口,看到门上牌子写着“采购科(三)”,林海棠伸手敲门,“请问黄胜利同志在吗?”

    办公室不算大,摆了三张桌子,不过只有靠窗的位置有人,那里坐着一位男同志,和楼下老大爷一样,端着茶缸,看着报纸,这时候抬头应了一声,说:“我就是黄胜利,请问同志是哪位?”

    黄胜利看着二十几岁,穿着四个口袋的干部装,左上口袋别着一支钢笔,头发用头油抹得一丝不苟,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,看着挺体面和气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林海棠说:“您好,我是宋卫东的家属林海棠。”

    “是嫂子啊!”黄胜利一下子热情起来,把人往里头请,“快坐,快坐。”说着话,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,提起桌上的暖壶,给林海棠冲了一杯茶水。

    “嫂子,真对不住,我和卫东是老乡也是战友,按说卫东牺牲了,我该帮卫东看顾着他的家属,可是这些年一直不知道你们在哪儿,什么都没帮上。”黄胜利一边泡茶一边说,语气十分地内疚。

    林海棠不是来诉苦也不是来求人的,但是黄胜利这么热心,她还是得礼节性地回一句,“感谢你想着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嫂子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工作?”黄胜利把搪瓷缸把手朝林海棠递给她,又问:“嫂子这次来,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吗?有难处,你尽管说。”

    黄胜利这么说话,林海棠倒是放心了一些,毕竟是来要账的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难处要你帮忙。”林海棠中午吃了油炸的金钱饼,过后又走了许久的路,还真有些口渴了,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茶。

    她不懂茶,因为培林市买茶需要工业券,而因为国家工业基础落后,工业券是个紧缺品,大到自行车收音机,小到洗脸盆搪瓷缸,样样都要工业券,哪里轮得到茶叶这样不痛不痒的东西。

    喝完水解了渴,林海棠直接开门见山,“黄同志,六年前我丈夫休假回来和我结婚,经过培林市的时候,借了三百块钱给你,你还记得吗?”

    黄胜利一怔,伸手抹了一把油光水滑的头发,问:“这是……卫东给你说的?”

    林海棠总不能说梦里梦见的,点点头,“我带着两个五岁的孩子,孤儿寡母的,实在是需要这笔钱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,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,只是我,只是我…………”黄胜利两手交握,满面的为难之色,在屋里踱步了几圈,才说:“嫂子,卫东可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找他借这笔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