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座本名音节琐碎的城市,在冬天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雪城。

    雾一般浓重的大雪没过脚踝,淹埋城市,只保留最简洁的建筑轮廓,用纯粹的颜色描摹出另一个世外仙境。在纯白无瑕、素羽片片的国度里,吸入肺腑的空气中尽是雪松冷冽的清香。

    身体原因,甄唯无法适应雪城最冷的那些冬日,他受到家人过度保护,在室外空气溅起浸骨的冷星之前,及时被带去更温暖宜人的城镇暂住,由此从未涉足这个地方的大雪天。

    但这样的回避似乎无济于事。同样尽力避而远之的感情,已经将他一直留在过去的雪里,困在内心空洞中受冷受痛。

    即使薄丛对他的保护无人能及,已然让这座雪城成为安置公主的私家花园,但他封闭而忧郁,从未敞开心扉,外表完好无损,看不见内壁创伤后的丝丝裂纹。仿佛一件最该受到精心呵护的瓷器,被人失手碰碎,无法自我拼接,在回忆里已经几近走投无路。

    久病新愈后,他将生活填充得很平静,把时间尽可能排满。

    甄唯所就读的顶尖学府学术氛围浓郁,人文气质古典。多半出于刻意,他选修了生僻的语言,课程格外困难,更需要心无杂念的专注。

    繁忙课业之余,他一周参加四次社团训练,有定期的演出和比赛。甄唯在古典芭蕾上显示出非同一般的天赋,加上母亲的专业指导,他表现非常出色,让名家教练欣赏不已。

    生病期间,甄唯黑色绸缎一般美到极致的乌发已经不知不觉留长至能够盘起来。为了跳舞,饰演白天鹅,长发没有再次剪短。

    在日常训练中,受伤是家常便饭,更何况是他那种为了忘记时间概念的练习方式。他经常光顾的药店,收银人员大概对于期待这样的美人频频出现抱有说不出的负罪感,表情看上去总是怀揣着甜蜜的苦恼。

    在甄唯无法得知的那些时刻,薄丛在他之后步入同一家药店里,高大挺拔的身影停在甄唯时常购买的那一种止痛贴片的药架前。

    薄丛垂着视线扫过包装上的说明文字。眼底不必流露更多的情绪,周围的空气已经十分压抑。

    甄唯没有申请在学校住宿,上课有专门的私人司机负责接送。

    有时他们忙完公务时间尚早,会特意绕路,自觉去接他放学。雷蒙德通常负责开车。

    雷蒙德自身也感到惊讶,在这种情形里,自己似乎总能清楚如刻地记得他每一次的神情,穿着,甚至周身细微的光影变化所带来的不同。即使是参观艺术展览,过后也从未留下这样的印象。

    那天甄唯身着一袭出自设计大师手笔的高定改良旗袍,样式素净轻盈,淡色很衬他雪嫩的肤质。织锦刺绣绵延于丝绸上,用料奢侈,巧夺天工。盘扣和立领的元素典雅细致,饰有恰到好处的镂空,收腰的设计将他纤美柔韧的线条展现淋漓。剪裁偏向于西式,在古典与现代中演绎平衡。

    甄唯低头的弧度一如既往分外优美,教养得体。雷蒙德降下车窗,示意请他上车,坐在副驾驶的位置。

    甄唯依言坐进车里。并拢的双腿白皙修长,随着低开叉裙摆露出含蓄内敛的美。绝美的身段,纤瘦挺拔的侧影,无需刻意,十分轻易便激起在场男人心底隐隐作祟的保护欲望。

    他太干净年轻,周身笼在光里,带着淡淡的透明质感。旗袍穿在身上并非烟视媚行的成熟韵味,他的美更像是一种无声而惊心动魄的感触,精雕细琢的轮廓线条流泻着油画般不可侵犯的圣洁感,令胶着而来的目光无法转移。

    比起雷蒙德,同样坐在车里的内尔斯恐怕对甄唯印象更为深刻,眼睛明显忘了眨动,仿佛寻找到了一种能永远将他烙在视网膜上的捷径。

    甄唯微微低着眼睫,无意间带着一点冷然疏离的味道。从内尔斯的视角看过去,他的侧脸与脖颈太过完美,雪色光洁,气质净得显冷。

    他在那天戴在身上的祖母绿钻石吊坠耳夹,是薄丛送给他的礼物,在苏富比以天价拍得,晶莹剔透,清丽并不繁重,永葆高贵亘久的美感,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纯净无瑕的光芒。但相比而言,他的脸庞却在旁人眼中更有吸引力,令人倾倒,看过一眼难以忘怀,稀世珍宝也黯然失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