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住员工宿舍的申请得到批准那天,喻文州将新的住址发给了母亲,请她下次寄东西别再寄到他曾与梁易春同居的地方。租约尚未到期,但也快了,房东是王杰希介绍的自家亲戚,当年很痛快地签了长约,足够他们在这里把购房所必需的缴税和社保年限混过去,可惜到时候一起买房的规划已经彻底泡了汤。

    宿舍地址发出去不久,他接到了父亲的语音消息。“是你妈叫我问的,”老爷子惯会拿老伴作幌子,“你们搬家了?都搬完了?怎么不早说?”

    他就没打算早说,甚至想把分手的事多瞒一阵,轻描淡写的谎言张口就来:“没有,就我自己去宿舍住住。我们闹了点别扭,先分开冷静一下。”或许,等找到下家再坦白吧,免得父母徒然期待他还能直回去。他们的开明超出了他最乐观的估计,大约是被俱乐部多年锲而不舍的卖腐营销忽悠住了,在他拿定主意向家里出柜之前,他们就默默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,从头到尾没有为难过他,最后他只剩了四个字可说:不是少天——所以,事到如今,他也不想平白折腾他们的神经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父亲又发来新一条语音:“你妈说小梁很乖的,你不要欺负他。”

    这次的“你妈说”可信度提高了不少,母亲的一贯作风确实是遇事先从自家孩子身上找毛病,决不护短。喻文州头一次带男友回家,临走时母亲拉着他说悄悄话,中心思想就是“小梁人不错,你要对他好”;后来两人决定去B市工作,登机前他又收获了一番关于“小梁跟你跑那么远不容易,你要好好照顾人家”的叮咛。

    “不会的,你们放心。”这次他没再回复语音,打了一行字。

    他当然不会欺负梁易春了。欺负也好,照顾也好,都结束了。

    确定关系之前,有挺长一段时间,他们是一对不时会从繁忙工作中抽出空来一起吃饭的朋友。吃饭倒没什么特殊的理由,最初不过是喻文州顺手卖了梁易春一个人情,被请了顿饭作为答谢,算算账似乎规格过高受之有愧,遂找借口回请,对方又伺机请了回来,你来我往,习惯成自然。

    健康无害的请来请去进行到黄少天和郑轩双双退役后的第一个赛季,忽然有一天,喻文州仿佛被鬼摸了头似的,觉得他们这样像在约会。那是冬休前一周的常规赛,蓝雨客场挑战微草,北方——尤其是冬季——夜生活相对匮乏,加上空气质量感人,赛后当晚大家就缩在酒店复盘。次日一早准备前往机场,临时得知因雾霾影响,航班大面积取消,蓝雨的返程机票也改签了,还要在B市滞留一天。喻文州宣布自由活动,保持联络,等队员们就地解散,自己约了随队出差、负责组织现场客队粉丝加油助威的梁易春一道去吃霾。这个天气,满街的口罩围巾是绝佳的掩护,他们没被狗仔盯上,没被路人认出,顺利来到一家B市特色小吃店。“王队带我们吃过,有什么好吃的我清楚。”喻文州揽下了去柜台点餐的任务,让梁易春去占座,“放心,不给你喝豆汁。”郑重承诺没有豆汁的一瞬间,他却打起了拿其他黑暗料理欺负人的主意。

    那道“传统美食”上桌后,梁易春果然震惊了:“这是什么?黄豆……拌水泥??”

    “麻豆腐,王队倾情推荐,人间美味。”王杰希那时可没保证不使用豆汁,而是大大方方叫他们“原汤化原食”,喻文州自认良心比他强多了。

    梁易春尝了一口,整张脸都皱起来,跟咽苦药一样勉强咽下去,可怜巴巴吐出两个字:“……还行。”

    “好吃就多吃点。”喻文州笑眯眯地等着他拒绝,可等到的是他当真又搛了一筷子,颤颤巍巍往嘴里送。

    “……算了别吃了,逗你玩的,要不喝口面茶?这个没怪味。”

    这人太老实了。喻文州想,他老实得让人想欺负,又不忍心欺负太狠。

    下一个念头是,我们好像在约会。

    正常的思路大概是要分析分析,他们哪里像约会,可惜喻文州不那么正常,一步跨到了奇怪的方向——他也不讨厌跟我约会吧?四舍五入,那就是喜欢了。

    自我定位从来是条单身狗,猛地发现早已有了约会对象,这让喻文州对着那碟没人要吃的麻豆腐心慌了两分钟。无数有的没的在脑袋里过了一遍,初步得出的结论是不方便立即挑明。他还不完全清楚梁易春的想法,要摆平家里、同时给俱乐部一个交代也是高难度的题目,他又没长三头六臂,更做不到把一天变成四十八小时,精力有限,耽误工作就不好了。

    于是他装作并未察觉什么,继续与梁易春保持着时常约饭的朋友关系,除了见缝插针言语间打几个半真半假的擦边球试探对方的态度,同先前差别不大。这该是最稳妥的做法,可时间越久,他越怀疑自己的表现像个渣男,不给一句准话,吊着人家玩暧昧,欠挨一耳光醒醒脑那款。

    这就不是头脑风暴两分钟能解决的问题了。喻文州在假期里去酒店开了间房——战队方面都以为他在家休息,他却跟家里说提前归队了——一个人翻来覆去,掰开揉碎了想,终于把梁易春约了过来摊牌。

    给别人交代可以先放一放,至少得让当事人心里有个底。

    所以他问:“你能等我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