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初八这日,天刚亮,薛问君起早来到北街,帮洛先生把一所静筑五十年的老学堂给拆了。
这原先是座坟岗,大禁八百年才立了学堂。洛先生说,他手头还留着禁朝建立前“三祖之战”的残史,但关于这卷历史,人人都说写得八花九裂,是捏造的,看了反而误人,全镇唯有死读书的洛先生把它当宝贝疙瘩。如今洛先生也不教书了,硬脾气的他就干脆把学堂夷为平地,继续让镇子埋死人。
“君子,这本《驱羊论》你还要吗,不要我就烧了!”
那个一年到头只穿素白袍子的洛先生坐在茫茫书山中,人影看不到,声音倒是格外精神地随着烟气蹿上来。
薛问君抱着厚重的一摞废书,两手均腾不出空,只得用背抵开屋门。他连忙说:“不了不了,真拿不下啦,先生,我回家一趟,晚些再来找您!”
一只白净的手从书山中伸出,朝他招了招,又缩了回去。
屋门打开的瞬间,狂风鞭雪扑入,吹散了满室书纸被火舌舔焦的味道。
这批“史书”已烧得差不多,剩下无非是几篇杂笔,可洛先生铁了心也要毁掉。薛问君素来领教先生的脾性,犟得没有牛愿意拉回来,能不把房子烧了就算客气的了。
北街凄寒,路上只有几条乱晃的野狗,阒寂得可闻雪声,薛问君抱书走了会儿,忽地停住了步子。
就在不远处,雪地里好像有一坨东西在动。他掂了掂书,慢慢靠近后才看清,是一只白色的鹰,已然死了。鹰一侧的翅膀摔烂了,羽毛遍布一地,它似乎挣扎过,眼睛还直直地盯紧大雪如絮的天空,死得异常安静。
薛问君是头一次见着猛禽,这等凶物终年盘旋在广袤的山野苍穹,无端坠死于此,到底透露着几分蹊跷。左右也打量不出究竟来,他赶着回家,就绕过白鹰往前去了。
后面传来一声拖得老长的犬吠。
他驻了足。
野狗哀嚎不止,薛问君在原地犹豫不决地站了片刻,最后还是掉转了头。
白鹰的羽毛被风吹得温柔翻滚,在太阳底下闪着轻微金亮的光,见了这样的毛色,薛问君心中便有数了。
他们这个镇子地小,野味也少,根本无法供猛禽生存,这鹰必然是从外面飞来的。他抬头环顾四周,想了想,把鹰从雪中抱出来,回到学堂的一株枯树下挖坑埋了。
在雪地耽搁了太长时间,到家后,薛问君烤了半天的火。大猫花子翘着只脚窝在床里打盹,他没心情睡,靠在床边,翻阅搬回来的书,偶尔侧过头,观望窗外的雪势。
大雪铺天盖地,遮住了日光。
他今日静不下心,于是合书一扔,起身来到门口。门前的积雪太厚,薛问君抄了把扫帚准备清扫,瞥眼发现院子的墙脚排了四个小雪人,各个握枝指天,憨态可掬,单凭手艺来看,八成是他阿父闲来无事堆的。
也不知这老不省心的堆完雪人去哪野了,吃饭的点都找不见人。
正念叨着,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背上:“儿啊!”
薛问君愣是没防住,噗一声栽进雪中,便听身后爆发出一串大笑,薛海披蓑戴斗,裹得像只粽子,瞅了他的狼狈样直乐得前仰后合,手里还举有东西:“君儿,看爹钓了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