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晚话剧没排练成，晏云川照旧送苏凝回宿舍。沈之明和季砚柏也往同一个方向走，四人两两并排，一路上并不怎么说话。
到了晏云川上次撞到鬼的实验楼附近，季砚柏先跟三人分开：“我到了。”他看了一眼沈之明，脸上少见的带了点担忧的表情，“下周三，我会来的。”
沈之明仍然笑眯眯的：“好啊好啊，谢谢师兄。”
晏云川跟苏凝也向季砚柏道别，稍走远了些，晏云川才装作无意地问沈之明：“季老师常来这个实验室吗？”
沈之明摇摇头：“最近吧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老感觉这里怪怪的，大家都不敢太晚回了。”
晏云川转过头看了一眼紧挨着女生宿舍的那栋实验楼：“我记得数学系一般都在他们自己的小楼里，为什么季老师单独在这儿要了个办公室？”
“他爱在哪里学习在哪里学，学校都没意见，难不成你有？”沈之明满不在乎地摆手，“我先回宿舍了，再见。”
苏凝也跟晏云川道别：“今天谢谢你，送到这儿就行了。”
晏云川抬起头，看着远处灰暗的八号宿舍楼，皱了眉头，他要怎样才能接近这里？
在原本的电影里，对于苏凝撞见的鬼只是一带而过，仿佛环境渲染一般轻描淡写，但真正来到这个世界，很难不让晏云川在意。
次日高数课间，林思源忽然转过头问晏云川：“你真的让苏凝跟林安南去争云之凡的角色吗？”
晏云川在草稿纸算行列式，闻言抬起头：“是啊，你也知道这件事了，是苏凝跟你讲的吗？”
“嗯……我问她的，主要是林思南发了条朋友圈说这件事来着，大家都知道了。”大约是林思南那条朋友圈的措辞实在不怎么样，林思源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停顿了一下。
“那个……小晏，你知道林安南她爸爸是我们院的院长吗？”林思源压低了声音，“经济管理学院的院长跟其他学院的还不太一样，他手上还有十几个相关的项目和企业。你别觉得我夸张，但无论以后你是要出国还是保研，甚至是考研考公的档案材料，只要你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，都离不开这些东西。而一旦学院想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一点儿你，那就是哑巴吃黄连，再苦都只能自己受着。”
晏云川嗯了一声，他是记得有这个设定的，也知道林院长手底下的相关产业链条和利益集团，并不是那么干净。
“那你明白，为什么我不希望苏凝去掺和这件事了吗？”林思源沉着脸，“演学生话剧的机会那么多，犯不着跟林安南争一个，而且很有可能，你也根本争不赢。林安南有很多方法让自己出彩，而表演实力，对于一群没有鉴赏力的学生来说，实在不值得一提。”
林思源说完，有些难堪地低转过头：“我说这些你可能会觉得我功利，但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，为了一个新生话剧里的小角色，跟院长女儿闹得很难看，太没必要了。”
晏云川想了想，点头：“你说得很对。这个世界，原本就很不公平，对吧？你看校门外的建筑工人，孩子读的是地方援助的农民工子弟学校，而隔着几条马路的大学附中，焦虑的中产阶级卖掉几百米的大房子，就为了买下天价学区房，挤进更高升学率的地方。我们还算幸运，出身在教育和阶级尚未如此固化的时代，所以小镇做题家们仍然有出路，我、你、苏凝还有林安南，我们能来到同一所学校，但我们付出的努力程度可能不尽相同。”
林思源愣了愣，他没有想到晏云川会这样跟她说。
“大学肯定跟你想象的很不一样，聪明而勤勉的学生已经开始准备保研，每个人都在急切地问还有哪些证书可以考。毕竟像季砚柏那样的天才是少数，我们没有背景的平常人，想要挣得一点儿什么得加倍努力，才能不出差错。大学不是自由生活的开始，是伊甸园的结束。在这里，我们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成年社会的驯化了，我们只想知道要参加怎样的组织、结交怎样的朋友、选择什么样的选修课才能利益最大化。”
林思源低下头：“就是这样啊。在进到这里的第一天，我们不就知道，大学生活的出口只有四个：保研、考研、出国、就业。或许你去人文、新传这些文科类学院，还能跟你谈诗和理想，但在以经管院为代表的大部分学院里，‘大学’对你的期望无非就是这几个：不要给学院添麻烦、成绩能够顺利毕业、毕业后档案有个可以迁落的地方。谁不想再上个更好的大学，谁不想找一个更好的工作？所以，功利在这里如此常见。有些事情你不做，别人做了，机会就是别人的，你不服气也没办法。那很快，你就会被异化成同样的人。”
在这一刻，晏云川才觉得或许这才是这个故事里最恐怖的一点。